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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8章 錯怪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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魔界有一座枯骨臺,自下而上皆是由森森白骨壘成,九知微喘著登上枯骨臺的萬階白骨後,看到長離的玄色袍角被呼嘯的大風吹得鼓脹。

他似是在交待著什麽事情,他面前的魔將用很憧憬的眼神將他望著,並一邊點頭一邊應是,魔將的眼風不經意往後一瞥,就瞧見了裹著狐裘披風的她,略咳了聲,對長離道:“君上,破軍神君來了。”

長離轉過身來,她的身影一入眼就像開出了花,他大步走過來將她抱起,九知很抗拒與他這樣親密,但長離死死錮著不讓她掙開,她想了想便又作罷,如今同長離撕破臉並沒有什麽好處。她安安靜靜地坐在長離的臂彎中,問道:“薄朱尋到了嗎?”

長離道:“快了。”

這聽起來很是敷衍的樣子,九知又問:“快了是還要多久。”

“就是快了。”長離漫不經心地道,隨即將話頭轉了去,“怎麽想到要出來了?這裏風大,怕將你吹著,有事我們回去再說。”

披風是帶著兜帽的,長離擡手將帽子翻過來戴在她頭上,柔軟的發頂被覆住,孩童清脆的聲音響起:“長離,你知不知道你現在在做什麽?”

他嗯了聲:“知道。”

她又道:“那你知不知道你還剩多少時日?”

他神色益發溫柔,輕聲道:“知道。”

那張稚嫩的臉上慢慢浮現出悲哀的神色,她伸出小小的手,壓在他胸口,聲音低低地:“既然你都知道,強行吸收十三聖物的力量,沒有心玉石從中調和,你的魂魄已瀕臨崩潰,快要被聖物中的邪力所吞噬,這些後果你在當初想過嗎?”

他毫不在意地勾了勾嘴角:“是啊,我都知道。”

九知驀地被他這無所謂的態度激怒,拔高了聲喝道:“長離!這不光是你會死的問題,你還會將六界都拉著與你陪葬,歸於混沌之中,你就不能冷靜一下嗎?”

“你覺得我現在不夠冷靜嗎?”長離眼中是繾綣的深情,語氣溫和而平靜,“但我等不及了啊,破軍……”

像是有悲傷的浪潮席卷而來,他聲音裏帶著隱約的戰栗:“我迫不及待想要見到你,將你喚醒,只有這樣,你才能夠醒來。”他埋下頭去,用前額抵著她的前額,“你不願意將你的心交給我,那死劫無可避免,我只能提前將你喚醒。但是有一點你說錯了,我是想毀了六界,卻不是為了我自己,當初是這六界拖累了你,我只要將這四海八荒拉去與你一同陪葬,你便再無所顧慮了。”

“你瘋了!”九知咬牙切齒,長離眼角掠過飛揚邪肆的神采來,他忍不住親了親她的小臉,被她驚怒交加地躲開,長離愉悅地笑道:“你一早便知道我是個瘋子,那為何還要將我從血海中救起來?”

他渾不在意她這幅孩童模樣,撥開了白生生的狐毛去舔她的耳垂,呢喃道:“你看,你當時若是放生我在血海中自生自滅,那就沒有如今的事情了啊。你和朝良也會是一對眷侶,他枯守著紫微幻境中的那一樹白梅萬萬年,終是能等到你的歸來,又或許他移情別戀,你又另覓新歡,當回你那高高在上的神君,渡盡眾生,受世人敬仰。總之沒有我,你該是多麽的圓滿。”

眼底盛著殷紅的光,他彎起唇角:“可是我又怎會容許你的人生中沒有我,你既然救了我,那就要對我負責啊,若不是因為你的憐憫與仁慈,我也不會繼續苦捱在這世間,受諸般苦難折磨,愛而不能得,恨而不能忘。你讓我經受這樣多的痛苦,讓我怎麽能夠放過你?”

他的聲音越發地低沈蠱惑,像是只開在冥界的彼岸花,妖異馥郁:“所以我決定,我得不到你,也要拉著你與我一同毀滅。”眨了眨眼,“這樣,你不就永遠都屬於我了麽?”

九知有些齒冷,咬緊了牙槽,枯骨臺上的風從她耳畔呼嘯而過,像是夾雜著萬千亡魂的哀鳴,她的神色漸漸軟了下來,再看向長離時已是格外的平靜,她開口道:“如此,你便開心了嗎?”

“嗯?”長離緩而輕佻地看向她,她喉頭哽了哽:“長離,生而在世,並非只能為自己而活,你還需要顧慮很多東西,比如薄朱,再比如那些安生於魔界將你奉若神明的子民,你的隨心所欲會將他們都卷入一場無妄之災中,你真的忍心嗎?”

“他們重要麽?不重要,重要的是你,”他的笑容裏蘊滿了病態的執著,“我要和你一起死,又怕你在我死後再度重生去尋別人,我便只有將這天地都傾覆,才能將你囚在我身側。”

多麽溫柔的語氣啊,卻瘆得九知骨寒,她咬緊了牙關,只覺得牙槽盡頭都在泛酸:“你不該是這樣的。”

“那我該是怎樣的,”長離稍稍揚了聲,滿目柔光地看著她,“朝良為善,我為惡,朝良為光我為暗,這不是在最初就定下的事情麽。”

九知小小的身體突然僵住,長離微微瞇起了眼,他的聲音緩而慢,像是被風洞穿的山石:“你也早就知道,不是嗎?我是他涅槃之後的那一抷灰而已,他踩著我的灰燼飛上九重,而我只能墮入血海中飽經輪回之痛。”嘴角的笑像是飽蘸鮮血般,艷得刺目,他譏誚地笑道,“難道你當初救我,不是因為這個麽?”

自己拼命隱瞞的辛秘被昭然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,九知面色一白,長離尤為喜歡看到她的失態,但凡事關朝良,她總是這般,這讓他恨得骨骼裏都漫出痛來,像一把刀剖開了血肉,從白骨上刮下灰白的粉塵,都是寸寸心灰。他眼神冷下來,笑得越發肆意:“但你忘了,我與他本就是不同的,你憐憫茍活在爛泥中的我,就怎麽沒有想過與清流相比,我本就更寧願掙紮於陰暗之中呢?強行將人劃入被渡化的範疇中,這一點你與朝良真是相似到了極點,無怪乎你會喜歡他。”

九知心間一痛,喉頭泛起血腥味來,她抿唇:“這麽說來,當初是我做錯了?”她想起那在血海中苦痛掙紮沈浮的身影,聲音越發地輕:“把你救起來,是我錯了?”

“不,你沒錯,你怎麽會有錯,”長離大笑道,“你若不救起我,我又怎會與你相識,這般般恩怨糾葛,我甘之如飴。”

九知覺得不可理喻,長離卻企圖封了她所有的退路,趁她還在楞神間便禁了她的修為,他彎起眼來:“所以嫁給我吧破軍,然後與我一同赴死。”

長離捧起了她的臉,落下一吻:“這樣我就能與你永遠在一起了。”

被長離送回忘北宮的途中九知臉色一直很難看,長離卻不以為意,將她交給了小清並囑托將她好生照料,這一句入了九知耳內,她狠狠剜了長離一眼:“我不需要!”

“乖,別同我置氣,”長離也不生氣,“七日後便是你我大婚之期,你要養足了精神。”

隨即便聽到她格格磨牙的聲音,這才是她,情緒向來外露,長離輕笑著離去,剩下小清和九知兩人在屋內,小清近來本就覺得自己從前伺候的這位主子有些不一樣,她戰戰兢兢地喊道:“殿下……”

九知板著臉:“你下去吧。”

“是!”小清如釋重負地退了出去,九知慢慢地坐回了榻上,她的指尖觸到柔軟的被褥時突然一僵,她想起了昆侖巔的那間小屋了。

那是她在帝神逝去後頭一回在溫暖中入眠,那些曾夜夜潛入夢中與她廝殺糾纏的怨魂都再無蹤影,只剩一樹瑯華搖搖欲墜。

她有些累,眼皮重得擡不起來,倒在榻上就睡了過去。入夢時如墜雲中,她又不是孩童模樣了,撥開層層疊疊的濃霧後果然得見那樹遺世的瑯玕,樹下有一道人影,孤煢寂寞的模樣,她的步子停住了,千回百轉地一聲從口中喚出:“朝良。”

那人轉過身來,果然是朝良,一見是她便擡步走了過來,寬大的袖袍被風吹得揚起,她就站在原地看他走來,瑯華萬千都成了背景。

他站定在她面前,想要伸手去碰一碰她,又硬生生止住,良久才道:“抱歉入你夢中,我是迫不得己。”

九知搖頭:“我也有話想要與你說。”她搶在朝良之前開了口,“是我錯怪你了。”

是她未曾料到心玉石會破裂,她自以為將一顆心都托付出去,卻沒有想到會帶來什麽後果,瀕死前的孤註一擲確實不大靠譜。她向來都是這樣,聽信一面之詞後就再也聽不下其他,如若當時肯聽朝良解釋,也必定不會出現如今的局面。她微微仰起臉來,看向朝良的眼睛深處:“該說抱歉的是我。”

嘆息聲從朝良唇齒間溢出,他終是敢伸出手來撫上她的臉,鏡花水月也不過如此,她是滄海遺珠,他歷經千難萬險才重新將她捧在手中,朝良的手有些發抖,九知極為自然地將臉頰向他溫熱的手掌貼去,聽他說道:“我尋到薄朱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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